2013年10月30日下午，台湾东海大学历史系丘为君教授在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5303学术报告厅作了题为“欧战与中国的现代性”的讲座。本场讲座由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副院长、哲学系教授陈赟主持，历史系唐小兵等老师与会。
讲座伊始，丘老师便“开篇明义”，申明此次主题讲座，旨在藉由梳理当时中国知识界对“欧战”的认识，回应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中的两个重要问题。一方面，延续张灏先生对中国近代思想史所提出之“转型时代”的重要理论，通过“欧战”（1914-－1918年）作为切入点，探讨所谓的“转型时代”为何在1920年代中期结束的重要问题，从而揭示作为历史事实的“欧战”表象下的深层意涵。另一方面，在“欧战”的历史视野外，丘老师也追问作为理论取向的“现代性”（modernity）。他着重梳理了两个层次的“现代性”，一是带有“西方中心论”色彩的普遍主义现代性，一是富于“去中心化”的多元主义现代性。 “欧战”，是五四前后中国知识分子对起源于、主要发生于并结束于欧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称呼。如丘老师所言，中国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称呼，与欧洲人所谓的“the great war”和“world war”较为不一样，而与美国所谓的“european war”更相近。但是，此种地域性的称呼，却并未限制时人的视野，欧战实际上掀起了中国知识界极大的关注和整个思想界的地震。先是，日本趁“欧战”之机，入侵作为德国租借地的青岛，以攻打德国之名，行侵略中国之实。这使得本该作为“欧战”旁观者的中国知识分子，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地域性战争的世界性影响，朝野上下因而也在主战、主和与中立的不同立场之间，左右摇摆，纷争扰攘。虽然，“欧战”对中国的影响，更多的是通过文本（text），如新式报纸、杂志的直接报道，扭转了原本以精英领导的启蒙，转而向大众式的启蒙发展。透过这些译介文字、战争图片，大众直接感受到了作为“黄金世界”的欧洲的崩塌。
那么，具体而言，中国知识分子对“欧战”到底作何看待？是否如整个西方世界一样，在“欧战”后掀起了“告别现代性”的思想取向？还是延续着现代性的思维取向，继续完成作为中国未完成的现代性事业？实际上，根据丘老师的研究，这两方面的思维取向均在五四时期吊诡地并存着。前者以杜亚泉及其主编的《东方杂志》为代表，展示了“欧战”所带来的现代性黑暗面；后者以陈独秀及其主编的《新青年杂志》为代表，在“欧战”的背景下，仍然保留着对现代性的歌颂与赞扬。
杜亚泉作为五四时期东方文化派的代表人物，在新文化主流话语的支配下，长期未获关注，甚且被目之为极端顽固之守旧分子。职是之故，无论其对现代科学之推介，还是对东方文化之深刻体认，均受到片面否定和恶言相对。事实上，在清末民初救亡图存和追求“现代”的语境中，杜亚泉有着近代百科全书学者的称号，涉猎广泛，其中东西文化调和、科学知识普及、教育理念推广和政治思想渗透等诸多内容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作为历史的“失踪者”和主流话语下的保守派，杜亚泉虽长期隐没于历史叙述中，但却在90年代以来激进和守旧的二元论战中，得到学者的重新认识和中性评价，并随着《杜亚泉文存》的出版和相关纪念活动的展开，史学界开启了研究杜亚泉思想的热潮。根据丘老师的研究，“欧战”的爆发，引起了杜亚泉对西方文明危机的反思。他以“经济/道德”二元论的普世主义理念为理论支撑，抨击西方文明为道德掏空的欲望文明，而造成此种欲望文明的根源，端在于科学的危害性。科学与理性为一物之两面，如果说科学造成了“欧战”的爆发及其惨痛的人类历史悲剧，那么杜亚泉的反思视野，显然同叔本华、尼采、福柯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有着理论上的亲缘性。就此而言，杜亚泉同我们这个时代，较之高倡现代性的激进派，存在着更多的对话空间。
而作为现代性光明面的陈独秀，“欧战”的爆发，并未改变其对西方文明的怀疑，甚且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其对西方文明的确证。如所周知，在新文化运动中为反传统提供的理据，从而掀起中国思想界狂飙运动之所在，乃是其所揭橥的“科学”与“民主”（“人权”）两大口号。而陈氏对于科学与民主正当性的论证，正是来自西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描绘的是一副从自然到人事的普遍竞争的图景，丘老师通过重述陈氏对东方/西方、进取/退隐、个人/家族和游牧社会/宗法社会的多重对比，揭示了陈氏视野中对于中国作为西方现代性无可避免对立面的叙事方式。在陈氏看来，中国没有选择，所能做的，仅仅只是追随西方的现代性，西方的现在构成了中国的未来。“欧战”，不仅不能说明西方文明的颓丧，更不能说明中国文明的主体性发明，追随现代性是我们无可逃避的时代主题。
丘老师在介绍完这番富有对抗性的历史叙事后，对本次讲座作了简短的结论。他认为在“modern”、“premodern”和“postmodern”的多重视野下，“包容”或许是中国现代性建构及其批判亟需的视界。最后，陈赟老师、唐小兵老师以及同学们提出了多个问题，丘老师一一回应，作了富有深度和远见的解答。
